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\n舅爷的花灯
\n文/袁堂栋
\n柳哦柳哦莲柳哇,荷花柳灯儿浪灯儿海棠花呀……
\n每次回到当阳大峡谷边的故乡,尤其是过年时节,站在老家门口,忍不住望望对面山头,舅爷领唱巫山花灯的歌声,仿佛一种天籁,带着丝丝童真的回忆,伴随着阵阵林涛,从山那边悠悠传来,让人感慨不已。
\n奶奶的兄弟,在重庆巫山,习惯称之为舅爷。
\n我家舅爷是个美男子,也是文娱活动热心分子,给十里八乡送去了不少欢乐。 舅爷擅长主持农村喜庆类活动,起房赞梁、寿星祝酒、新郎襻红、挂号升匾等等,都能运用朴实的语言、丰富的经验、娴熟的技巧,调动现场积极元素,让大家在互动中增添喜庆色彩,感受快乐气氛。
\n记得奶奶八十大寿的时候,舅爷将健康长寿的祝愿,融化在“牙齿掉了又生根,头发白了又转青”的表述中,叫好声此起彼落,好不热闹。
\n但在我的印象中,舅爷的拿手好戏还是用积蓄了一年的智慧和力量,尽力展示的花灯表演。行走途中的莲花灯、鱼形灯、鼓形灯,集中表演时的龙头、狮头、彩船、蚌精等等,都是舅爷篾扎纸糊彩绘而成,从备竹料到划竹条,大小、长短、粗细等等细节,都要考虑到,其劳动强度可想而知。生产队能够给出的报酬微乎其微,但舅爷却没有丝毫怨言。
\n花灯表演集中在农历正月初九至十五,主要目的为喜庆农业丰收,祝愿百业兴旺。最初的花灯表演装备十分简陋,打头的是狮子、锣鼓,后有彩船、连厢、蚌精等,还有备用的高跷等等,队员都是多面手。那时,“干不干,八分半”,劳动价值低,集体经济几乎为零,狮皮莫说用绫罗绸缎,就是普通的布料也用不起,只好用麻袋。龙灯,车灯等等呢,则是后来逐年添加的项目。
\n那时没有公路车辆,出行全靠步行。所以,花灯表演受到了极大的限制,活动半径多在下午四时左右或傍晚出发,第二天清早返回的范围内。也有偏远乡村的亲友,盛情相邀并派人接送表演人员和道具,将春节的欢乐放大几天几夜。
\n彩龙船集中表演时,诙谐与庄重并举,常常赢得阵阵喝彩。船尾使舵的驼子、船头拉纤的女子、船两边穿奇装异服的桡夫子,用或平静或夸张的动作与表情,表现船儿行走在波平如镜水面的宁静,或表现搏击浊浪排空场面的激烈,但更多的是“浪船”。船舱里年轻女子,浪来时惊呼连连,风平时悠闲自得,时不时和船边的“假二哥”打情骂俏,逗得大家哈哈大笑。
\n彩龙船分散到各家表演时,是设计了表演线路,确定了表演重点的。我家和附近生产队属于同一个夜晚表演半径单元,且最远,一般会先来,但也有例外。
\n约定表演的日子,我们一班小伙伴,会早早地聚集在一起,准备好了投放到狮子、蚌精等身上的火炮,焦急地等待表演队伍的到来。
\n但表演人偏偏不着急,他们在对面山垭,我们隐隐约约能看到的地方,稳稳地停下来,敲打起锣鼓,吹奏起唢呐,一遍又一遍撩拨我们的欲望。
\n优美的灯影在竹林间闪现,欢乐的鼓点在竹林边敲响,拜年的鞭炮在竹林上燃放,表演队伍终于来到了我的老屋,迈上石阶,开始了晴雨廊檐下的表演。在舅爷的带领下,大家声情并茂地唱起歌谣:
\n今年过年(那个)真热闹,喜庆丰收(那个)划彩船,祝君健康(那个)添福寿,万事如意(那个)度晚年!
\n新年之际,听到这样的祝福,爷爷心里自然是高兴的,一高兴,手就伸向腰间,掏出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红包,整起现在叫打赏的行为来。
\n一些例行环节表演后,表演队又“移师”三爷家,出乎我们意料的是,唱词竟发生了变化:
\n划到(那个)袁家停彩船,我给老兄(那个)来拜年,祝您天天(那个)心情好,五谷丰登(那个)福无边!
\n三爷美美地吧嗒着旱烟,满意地吐出烟圈后,敲敲那管近六尺长的烟袋,噜噜嘴,家人笑嘻嘻地奉上了红包。
\n表演队伍终于来到了我家的新土坯房前,鸣放鞭炮、敲打喜庆锣鼓后,祝词又有新内容:来到袁府(那个)拜个年,恭贺学生(那个)中状元,山村男儿(那个)有出息,一家荣光(那个)大家欢。
\n这次唱完,大家没有继续表演节目,而是拥进我家,有说有笑地喝起了热茶。我心想,怎么这样简单啰,是不是有点儿令人失望哟。
\n不过,惊喜接踵而至。随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声,一头“狮子”出现在大门口,尽管已有思想准备,我们还是给吓了一大跳,忍不住惊呼起来。
\n“金狮跃登东家门,恭喜发财万万春。”随着舅爷响亮的吆喝,“狮子”装模作样作揖一番后,故意扑向我们这群还在惊呼的小伙伴,让小家伙们惊恐不已的窘态,尽情地展示在大人们面前,现场氛围再次高涨。
\n“金狮绕堂走一走,福禄财喜样样有。”听到指令的“狮子”,回应“走一走、样样有”后,急走、摇滚、歪坐、斜卧,一招一式,有板有眼;蹬腿、缩腰、拱背、昂头,惟妙惟肖,真假莫辨。尽管是麻袋片的狮身,但大家都忍不住伸手去摸上一把,讨个吉利。
\n接下来的狮舞,互动性更强,气氛更热烈,表演更煽情。 舅爷喊“金狮贺东庭”,“狮子”回应“贺东庭”,舅爷接话:“东君代代理朝政”,然后和主人、客人、舞狮人一起回应“理朝政”。南、西、北方祝福形式如出一辙,只是祝语有别:代代儿孙把朝门、荣华富贵万万春、金玉满堂福满门。
\n祝福完毕,“狮子”开始摇摇摆摆地“挑逗”其他观众。 遇见年老者,静静地趴下来,用头去蹭裤边,极尽温柔之能事;遇见青壮年男子,或伸伸前肢,或蹬蹬后腿,或扫扫尾巴,将亲热体现在肢体语言里,也别有一番情趣;遇见中年妇女或青年小媳妇儿,则用腰身去碰一下,在“砍脑壳死的”嗔骂声中,迅速跳开,惹得一阵又一阵善意的笑声。上世纪七十年代,人们还生活在相对封闭的世界里,男女之间交往是有很多禁忌的,舞狮人来这一招,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。搞得不好,为集体利益在众人面前的表演,回家后,有可能落得无休无止的冷战,或脸上的五指禅印甚至五岭飘红。
\n不知不觉间,其他人为打“连厢”热身去了,有两人却卖劲地将大桌子抬到了堂屋中间,定睛一看,哈哈,原来是彩船女儿和拉纤女儿,“她们”转眼之间都变成了男儿身。
\n其时,鄙人患有严重的哮喘病,在这样的场合呆久了,不得已要选择出去透透气。舞狮人如何利用大小桌子、长短板凳和高矮凳子,取得悬在房梁上的“红包”,记忆中是一片空白,留存的只是急促的鼓点和惊呼,那应该是表演最为紧张刺激的时刻。
\n么叔的么儿子,我们十八姊妹、八兄弟中最小的那位呢,怎样被送进“狮口”度“关煞”,藉以逢凶化吉,也没有太多印象,只记住了他从“狮腹”出来后的两行热泪。今天,丁酉鸡年腊月十八,当我站在他的坟头,挂上“旺钱”抑或是“望前”的时候,似乎又看到了那几行眼泪。长眠在枯草丛中的小弟仿佛在问,苍天只赐我41度寒暑,当年的行为意义何在?瑟瑟寒风吹过,我无法回答。
\n当年的舅爷,主持活动还是张驰有度的,在管“夜宵”的外侄家,更是多了一份自信,起劲地指挥起接下来的连厢表演。
\n简单地竹竿,配上几个铜钱,就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文娱表演工具。没想到,连厢的表演,却透过简单,表现出无穷的艺术张力,给人长久的愉悦与幸福感。
\n连厢人叽叽喳喳上场,站成前后两排,在“正月里来是新年”的领唱声中,在“柳哦柳哦莲柳哇”“荷花柳灯儿浪灯儿海棠花呀”的伴唱声里,通过上提、手拍、击肩、敲地等一连串动作,让连厢发出清脆的响声,在右脚向前斜跨一大步的瞬间,右手移到连厢中部并迅速后摆,和急速后踢的左脚亲密接触,弄出更为清脆的响声。
\n从正月开始歌唱,唱到“腊月里来下大雪”的时候,动作没有多大变化,队形呢,也不过是左右移动而已。虽然手无“连厢”,我们也跟着舞动起来,但看似简单的动作,真正表演起来却非常艰难,特别是向前跨或向后踢,稍有不慎,不是跌个狗啃屎,就是摔个仰八叉,惹得大家哈哈大笑,只好灰溜溜作罢。
\n有了我们笨拙的表演映衬,连厢人的表演自然是越来越精、越来越起劲。她们从简单的左右移动,变为前后穿插。 连厢仿佛成了她们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,向上挺举,向下斜指,向前慢推,向后急收,都十分自然得体,仿佛风吹竹林,波涛阵阵,婀娜多姿。
\n歌词在不知不觉中变换,加入伴唱的人越来越多,声音越来越高亢,连厢人开始边舞边摆弄花阵。队伍不断调整为扇形、十字形、万字形(卐),赢得了阵阵掌声。
\n不经意间,队伍变成了圆形。进入花好月圆表演阶段的动作,顿时变得急速起来,人和连厢几乎变成了一个整体,沿着右手方向,在不停地旋转、旋转,直转得有些观看的人,差点把眼睛珠子都跟着转了进去。
\n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,有三四个连厢人竟能在观众张大嘴巴观看的时候,跳入内圈,抱拳作揖后迅速找到沿左手旋转的感觉。内圈外圈表演方向不同,令人眼花缭乱,直看得人连呼过瘾。
\n这种近乎魔术般的表演,不经过开明的主人家同意,连厢人是不会轻易展示的。向右,尤其是向右旋转,是连厢表演约定俗成的祝福肢体用语。不过,“补救”的办法还是很多,跳入内圈的第一时间作揖便是一种;有人质疑时,舅爷这类主持人的言语解释也是不错的选择。但最好的手段,就是摆出鲲鹏展翅的造型,让鹏程万里的祝愿走进观众的心里。
\n那个表演最活泼、最投入的连厢姑娘,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将红舞衣换成红嫁衣,走进我家,成为大嫂。是表演当晚擦出的火花呢,还是后来劳动中的钦佩与牵手?于我等,这至今仍是一个谜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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